毕小养的自干五人生

           叮咚叮咚，毕小养顾不上擦一身的臭汗，急迫点开网页上显示的三条系统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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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右下角显示：大天朝乃宇宙第一强国富国爱国论坛。


　　万分鸡冻的毕小养急不可耐的点开了另一个网站网页。铛铛……铛铛，又是两条系统消息：


　　1.您好，您发表的《走自己的自信路，让西洋鬼梦碎去吧》被评选为自信主题征文第二名，奖励5颗大星。


　　2.您好，您发表的《历史证明钓驴岛自古就是我们领土的一部分神圣不可阉割》被评选为钓驴主题征文第三名，奖励5颗大星。


　　右下角显示：吾毛粉之乡BBS.


　　网友们的众多跟帖让毕小养泪牛满面了：大大厉害，大大好文笔，大大真乃神人也……


　　擦了擦湿润的眼角，毕小养狠狠吞下一口鲜虾味泡面，打开word写了个标题：誓死击碎右右们的阴谋。


　　毕小养，汉族处男34岁。网名自干五散人，号毛三居士。御用马甲两个，分别是马毕思和左翼先锋军旗手大将刘，顶贴骂人专用。


　　父亲毕大养，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学老师。


　　爷爷毕老养，当地的传奇人物。


　　毕老养26岁就是街道办事处副主任，56岁提前病退时还是街道办事处副主任；26岁上任享受副科级待遇，56岁病退依然享受的是副科级待遇。


　　毕老养创下的这两个官场记录至今在胡图市无人能破。


　　毕老爷子为人正直，忠诚，一身正气。


　　告过街道办事处主任贾轻廉挪用公款十一块七毛八分在外面吃吃喝喝。检举信送到区里区里不管，送到市里市里不管，最后毕老养一怒告到了省里。贾主任挨了处分换了岗位。


　　当时区委的书记是贾公铮，贾轻廉的爹。一转眼二十年，胡图市来了一个新市委书记，叫贾轻廉。毕老养年年都是先进候选人，结果年年都评不上先进。小毕熬成了老毕，依旧是街道办事处副主任。56岁那年领导让他提前病退，他找到了区组织部部长庸仁，我没病。庸部长说，你病了。我没病，庸部长又说，你病了。我真没病，最后庸部长瞪着眼睛拍着桌子告诉他：你真病了，病的还不轻。


　　于是毕老养「病」了，比别的干部提前退了四年。老养同志不喜欢自己的儿子，窝窝囊囊的。他喜欢孙子，觉得小养才像自己。


　　毕小养生在革命家庭里，听着上甘岭小白杨雷锋叔叔长大。家学渊源的他五岁在幼儿园里发表了人生第一篇文章《亲爱的雷锋叔叔我送您一颗糖》，获得该园优秀小作文一等奖，别的孩子写的神马爱妈妈爱爸爸爱爷爷跟他比简直弱爆了。


　　从此之后一发而不可收拾。一篇篇大作接连问世，小学写《爷爷是光荣的战士》，中学写《为了四个现代化而努力读书》，高中写《威武辩证法绝对正确之我见》。


　　高考前填写的第一志愿是清华大学水利水电专业，第二志愿是中国人民大学马列哲学专业，第三志愿是华南石油专科学校勘探专业。老养和小养爷孙一致认为就算上清华放牛班有点难度，还可以上人大小二班嘛，最不济第三志愿也应该填省警校思想政治专业。听话了一辈子的大养那次跟亲爹和儿子杠了起来，一二三志愿坚持石油石油石油，非石油不可。最后在老养差点中风小养要断绝父子关系的胁迫下，无奈达成了妥协。班主任看了这个志愿表后，问小养：你们家人没疯吧？


　　发榜后的小养离清华还有一百八十分的距离，人大一百二十分，省警校二十分，比华南石油专高出了四十分，光荣的成为石油工人预备队中的一员。毕小养离家前恨死了自己爹，那个年代好男人是不打油的。三年大学时光拓宽了毕小养的眼界。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世上竟有如此之多质疑嘲讽组织的反货，既出乎意料又叫人忍无可忍。于是毕小养决心去拯救一个个堕落的灵魂，让他们重回组织温暖的怀抱。他成了辩论协会副会长，校园BBS副管理员兼写手，华南油校报副主编，大学僧妓者团妓者兼副团长，学僧会宣传部长，副主席。原本志在主席的毕小养因为临近毕业季，含恨失去了问鼎王冠的资格。在辩论协会他结识了二辩搭档、毕氏文章的忠实读者、灵魂女伴侣夏见，两人志同道合一见倾心，横扫了无数脑垂体偏右的小反货。两个人独处的时候，毕小养不得不每次痛苦的用马列辩证意念来转移日益亢奋的勃起，可惜没有什么鸟用。后来他无意中发现了一个诀窍，只要约会前躲厕所里撸一发就不鸡冻了，两个人就可以继续保持高贵纯洁的柏拉图式精神恋爱。毕业体检小养拿到前列腺炎诊断书时，夏见小姐被一位妈妈是石油分公司老总的学长用卡罗拉接进了宾馆。无可奈何花落去，徒留鸡鸡活受罪，小养如是说。他百思不得其解，说好的爱情呢？说好的纯洁呢？而夏见一毕业就按学长妈说好的进了石油分公司。小养安慰自己道：所有伟人的爱情之路都是坎坷的，譬如郭沫若高尔基。

　　想通后的小养一头扎进被窝里痛哭了几个晚上。


　　爱情并不是毕小养最大的遗憾。他最大的遗憾是没有像爷爷爸爸那样成为伟大光荣正确的组织会员，连预备会员都不是。交了入会申请书参加了入会积极分子学习班，通过了考试还拿了第一名。毕小养打破脑袋也想不明白一身正气根正苗红名动全校的自己为什么成不了会员。


　　这是为什么呢？勘探系书记也想不明白，那么才思敏捷写了一笔好文章的学生居然专业课挂了十八门？！挂了也就挂了反正他日后肯定不会是一个普通的石油工，这些我都暗地里帮他过了还每门打了八十分。为什么毕小养同学就不知道拿条烟拎瓶酒来看看我呢？再不济请我吃顿饭也成啊！年轻人到底还是年轻人缺少社会历练缺乏经验，这次就当让他长个教训，也算是对他的磨练和教育，多么难得的人生财富哪。系书记从一摞入会批准表里抽出了毕小养同学的那张，丢进了垃圾桶。


　　小养被分配到西北油矿一线的钻井组。他在这个拿黄土块块擦屁股的地方已经待了九个月。他的工作就是每天擦乌黑油腻永远都擦不干净也擦不完的机械部件。几百人的一线队伍里只有两个大学生，同学们不是分到了城里的公司，再就是油田总部。只有他和徐不讲话两个人下了一线。小养在5组，徐不讲话在8组。


　　耳边又传来了师傅的呵骂，麻痹快点擦发甚逼呆，瓜皮。毕小养终于忍受不了枯燥和羞辱爆发了。我这双手是拿来写文章激扬文字指点江山的，不是用来擦油污的。我是大学僧我是大学僧会长，我不是你们这群没有梦想浑浑噩噩的苦命驴。


　　我不干了！！！毕小养推开了阻拦自己的徐不讲话，回去洋洋洒洒写了篇辞职报告摔到人事科长的桌上，华丽闪人。


　　毕小养看不起徐不讲话，长相平平成绩平平一切平平，半天都蹦不出一个屁来，绝对的朽木。


　　毕小养辞职的一年后，徐朽木考上了华南大学石油专业研究僧，三年后又去了美国读了博士，期间偶遇一国内官家千金娶妻生子。十一年后，徐不讲话成了西北油田总经理兼总工程师年薪数百万。徐不讲话现在的随便一句话，能让半个中国的石油行业颤上三颤。华南石油大学，也就是原来的华南石油专科学校。校训石上的「沉默开井，低头找油」就是他写的。绝对前无古人。那几届的女校友跟夏见一样后悔自己当初瞎了钛合金眼怎么就没发现这么大的绩优股。不爱讲话的男人你伤不起啊。


　　毕小养这些年干过自由作家，小报编辑，卖过盒饭，当过保安，推销过安利，现在在一小出版公司当助理编辑，月薪两千三。十年前他的同学们就拿到了这个水平的工资。毕小养辞职后的半年，三大油铺天盖地雄霸神州一统天下，迎来了辉煌的黑油时代。一线大学生回办公室，回学校进修，镀个金就被提拔任用，工资待遇福利如同火箭一样上升。这些好事毕小养半根毛都沾不上，那时候自由作家毕小养在电脑上码字码的吐血，一千字五毛钱。他也想过回去，可惜人事科长把简历摔了他一脸：麻痹石油公司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吗，滚。


　　亲爹毕大养摇了摇头一言不发。爷爷毕老养难得的承认了一次儿子的眼光，当年石油路还真没选错，可惜自己孙子没那个命。事到如此后悔有什么用，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吧。姜到底是老的辣，老养同志做了具有划时代意义的决定，公考，参加公考！咱们毕家天生就是吃皇粮的命。你爷爷我政府机关领导，你爹他也是事业编制人，你也可以把为组织奉献终生，为人民服务一辈子当成自己的事业嘛。


　　毕小养心情里的阴霾一扫而空。学成文武艺，或与帝王家。哦，错了，不是帝王家，是组织和群众。从现在起，我立志为改放全人类奋斗至死。


　　毕小养已经参加了许多次国考和省考。国考只选在京的部委职位，省考只考三个部门，组织部，办公厅，人事厅。用他自己的话说，只有这些地方才能把他的才华发挥的淋漓尽致，其他的都瞧不上眼。十次笔试他能过五次，命中率算非常高的了。可惜面试一关至今都是他的死穴。要么刚做了自我介绍开场白，考官就请他离开。要么好不容易对他产生了兴趣，他一句计划经济也有优点后面的还来不及说，就被哄了出去。他想说计划经济也有优点及合理性，但并不适合当下社会。「但」后面成了永远说不出的秘密。毕小养觉得还是从前的科举制度靠谱，好歹人家让你把你想说的都一口气写在纸上，哪像现在这群考官不学无术断章取义。操。

　　明年就是最后的机会，过了三十五岁就没治国平天下的机会了，话说科举制度从来都不限制年龄的。想到这里，毕小养把标题《誓死击碎右右们的阴谋》改成了《论科举制度的优越性，反思公务考试的弊端》。


　　毕小养也认真考虑过曲线救国。


　　他发表文章就只上大天朝乃宇宙第一强国富国爱国论坛和吾毛粉之乡BBS.


　　因为这里的基友志同道合，能给他一种酣畅淋漓的快感。在别的网站上，他总被骂五毛。毕小养相当愤怒，在他眼里那些大V和法驴粉姿都是反货，应该打靶，碎尸，诛灭九族。


　　也不知道组织领导怎么想的，怎能允许这些反货们诋毁破坏我们和谐美好幸福的生活呢？所以他自称自干五，表明立场，跟姿势们在网络上一决雌雄。反货市场很兴旺，每每他都被网友骂的狗血淋头操了十八代祖宗。


　　毕小养跟着名反货V法律技师展开过论战。给毕小养印象很深刻的是，法律技师有言必回，火药味虽然浓但从不骂娘也不喊打喊杀，甚至还给毕小养版权问题提供过法律咨询。毕小养感动了好阵子，但汉贼不两立要是他能转变立场多好？


　　可惜，可惜！毕小养正为国痛惜人才的时候，房东太太在外面骂了起来：姓毕的，下周一要再交不出房租，老娘铲烂你的骚屄。


　　毕小养曾经给不求时报的胡主编寄过自己写的文章。胡主编原先在毕小养的眼里比泰山都高，胡主编的评论、围脖、道德文章让他如痴如狂，不求时报是小养和老养每天必买必读的。从那里他们找到了力量的源泉。网上骂胡主编是叼盘高手，让毕小养非常气愤。传播理性思维和正能量怎么能说是叼盘呢？要我看胡主编才是真心忧国忧民的上君子，燃烧了自己点亮了星空。后来这句回复被网友改成了段子：胡主编玩火焚菊燃烧了自己污染了空气。这几年毕小养寄给不求时报社的文章少说一百多篇，可没有发表也没有有任何答复。每每想到这些，毕小养总能联想到有问必答的法律技师V.某次毕小养在胡主编围脖留言询问这个事，胡主编回了他三个字：滚犊子！


　　毕小养刚酝酿好了个标题，电话响起爷爷老养出事了。


　　家里的老房子正在拆迁，毕老养对赔偿金非常不满，以退休老干部身份号召了很多小区里的老头老奶奶，去拆迁公司要说法。别人没屌他，老年军又转战区拆迁办，坐在服务大厅里看电影的小姑娘连眼皮都没抬，直接告知我们不管这事。


　　毕老养领着老头老太五十多人直接杀到了区委门口，区委干部慌了。一面调来了安保一面好言劝慰，答应一定做到让他们觉得合理满意，老年军这才散去。当天晚上十一点多，家里闯进来十多个文龙刺虎拎着刀棍的光头，就问了一句你是毕老养吗？还没等老养回答鄙人正是，呱唧呱唧便是一阵捶。把老养和大养双双送进了医院急救室。


　　等毕小养连滚带爬一脸鼻涕来到老养床前，老养已经快不行了，哆哆嗦嗦嘱咐小养：第一、务必要相信组织；第二、务必早日加入组织，获得组织会员身份；第三、务必务必早日造出革命的下一代务必让他们继续加入组织为组织奋斗终生。


　　说完毕老养同志就驾鹤西去，一骑绝尘了。


　　毕大养毕小养父子悲痛的为老养同志料理了后事，期间区里干部握着父子二人的手，说老养同志的去世是组织最大的损失，一定将那伙暴徒绳之以法。父子两个听完泣不成声。


　　当天夜里暴徒就来围观是怎么法的。


　　一手拿着协议书，一手拿着大棒。签不签字？小养说头可断血可流，字万万是不可签的。咣咣咣血没有流，喷了。父亲毕大养两次遭到重击，一命呜呼。大养临终前拉着小养打满石膏的手说道：「你爷爷害己害我害你，以后别再信神马三公了。赶紧卖了房，找个稳定点的工作，讨个老婆吧。」毕小养抱着老父亲声泪俱下。


　　最后时刻毕大养连呼三声五毛误我，气断人绝。


　　毕小养伤好出院带着血海深仇到有关部门询问结果，都被拒之门外置之不理。


　　毕小养不信，三个月了，那伙暴徒就捉不到。毕小养写了血书开始了散步的漫漫征途。结果被约谈，被遣返，被罚款。毕小养心中几十年的信仰梦快碎了。


　　电脑前的毕小养发出了一篇《天理你在哪呢？》的帖子，一字一血泪的讲述发生在自己家的人间惨剧。


　　他最后写到：即便如此，我依然相信正义相信正能量。我就不信我发完这贴会有人冲进来把我的头按在键盘上aftuyofgoemajdagutiefsnorijeird5……

　　「说说吧，你发帖冻鸡是什么？」


　　毕小养半边脸青肿着，坐在对面的制服晃着手里的笔尖开始问话。


　　「你们凭什么抓我？」


　　「你散布不当艳论，有阴谋企图。」


　　「胡说八道。我对……」


　　「啪」一个响亮的嘴巴。


　　「说吧，到底什么冻鸡？」


　　「我什么冻鸡都……」


　　「啪」又一耳光。


　　「赶快交代！」


　　「我没……」


　　「啪」


　　「我……」


　　「啪啪啪……」


　　毕小养的脸肿的像猪头，鼻孔里不停的滴着血，在纸上哆哆嗦嗦的签上了自己的名字。不敢不签，他实在扛不住了。然后被带到了外面。


　　制服对着另外一个制服笑着说：「得咧，这个月的指标完成。走，去名花找个妞乐呵乐呵？」


　　「说说说，说个鸡巴呀，走着！」


　　市精神病医院单独隔离的小院里。


　　毕小养抓着头发蹲在地上，捡起刚刚别人丢下还没熄灭的烟头狠狠哫了几口。


　　这时从外面走来了一个人，穿着制服。毕小养吓得捂住了自己的脸。


　　「别害怕，我不打你。」


　　「我没病我没疯。」


　　「我知道。我没说你疯。」


　　「为什么啊，这是为什么啊？」


　　毕小养撕扯着自己的头发，痛苦的躺在地上缩成了一团。


　　「个有个的难处吧。你别怪我们。」


　　「你去看我发的文章，你去看。我什么都没说啊，我没有什么冻鸡啊。」制服把毕小养抓着自己的手拿开了。


　　看着毕小养憔悴变形的脸，他心里有些不忍。


　　「我说的都是正面的，不信你去看你去查。我被人骂傻逼，被人笑我是五毛。


　　可是我还是坚信美好啊，我真的坚信美好啊！」制服感觉自己的手臂要快被捏断了，他用力抽了出来，下意识的推倒了毕小养。毕小养躺在地上胡乱的喊着。


　　「没人发我钱，没人发我五毛钱啊！我不是五毛啊！」「我知道，你冷静冷静。好吗？」


　　「我怎么冷静？我怎么冷静！没人发我钱，我自己带着干粮干。我自嘲自己是自干五，自干五！！」


　　「我看过你所有的上网记录了，我知道你是个内心积极不阴暗的人。这些我都知道。冷静下来好不好？」


　　「你怎么看自干五？」


　　毕小养瞪大了眼睛，盯着制服认真的问他。毕小养知道，制服是自己人，肯定是自己人。


　　「你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制服沉默了一下，回问道。


　　「假话是什么？真话又是什么？」


　　毕小养打破脑袋也想不明白。


　　制服苦笑了一下：「假话是你们做的非常好，非常正确。」「真话呢？」


　　「真话，我要听真话！！！」


　　制服犹豫了一下，苦笑着答道：「就像赵太爷对阿Q那样，你哪里配姓赵！」毕小养绝望了，我是阿Q,我不配姓赵，我就是一总妄想着跟祥林嫂来一发却总搭不上火的大傻逼。


　　制服掏出名片放到毕小养手上：「我叫林一，网监大队的。今天你就可以出院了，明天你去单位找我，我们正式聘请你为网络评论员。从明天开始你就配姓赵了。」


　　「能给我烟和火机么？」


　　制服看了看毕小养，把烟和火机给了他转身离开了。


　　躺在地上的毕小养嘴里不断喃喃的说着：我姓赵了，我姓赵了……当天夜里，精神病医院的隔离小院着起了熊熊大火，「哈哈……哈哈……我配姓赵啦……」


　　一个手舞足蹈的疯狂身影，慢慢被赤红的火光张口吞噬。